王萌专栏 | 他从长安来


他从长安来
——在邢庆仁中国美术馆个展研讨会上的发言

文/王萌


  关于邢庆仁先生的艺术情况,刚才主持人、我们中国美术馆的安远远馆长、老前辈陈履生先生和尚辉先生、吴洪亮先生等很多专家都做了非常完整的介绍和阐述。这次展览主题叫“我从长安来”,看了邢庆仁先生这一系列的作品所组成的“创作序列”,我有些感想,他是我们这代人的前辈画家,他的这次“30年叙事”的个展,使我想起了对画家评价的一个难以躲开的艺术史案例,在我的母校中央美术学院,有一位大家都很尊敬的艺术家卢沉先生,前些年在圈内曾有过一种声音,我想在座的对水墨有深入了解的人都应该听说过,那就是对卢沉先生做艺术评价的时候,有人提出了“前卢沉”和“后卢沉”的划分,有人提出“前卢沉”是对的,而对“后卢沉”进行否定。我想前卢沉无非是指以《机车大夫》为代表的一系列名作及其对于中国画的创作观念,而“后卢沉”又指什么呢?是当年他在中央美院国画系所主持的关于“水墨构成”的创作和教学尝试吗?对“前卢沉”和“后卢沉”的划分与评价,是出于什么样的学术动机?里面潜藏着何种艺术的观念和对创作方法论层面的价值区隔?这在当时的中国画和水墨界是有激烈的论争的。我想这个艺术事件,或许是不同的学者在不同的认知框架和价值立场上所形成的带有争论性和不同立场的评价行为。今天研讨会上前面发言的专家也提到,邢庆仁先生的代表作《玫瑰色的回忆》在第七届全国美展上获金奖也引起了巨大的争论。这些都是艺术世界中关于中国画和水墨问题不同声音的汇聚和交锋,也是难以避免的学术历程。而今天“我从长安来”这次邢庆仁个展在事别30年之后在北京再次“重现”,让我们一方面看到了邢庆仁作为一位具有胆识也具有个性的艺术家在那张画之后的30年里所走出的路,他对束缚的解脱和对水墨新问题、行动向的拥抱,也让我们看到了水墨和中国画这个领域内部所经历的学术争鸣及其演变的历史进程。所以从这个角度说,面对“我从长安来”这个特定的展览文本,是在今天我们继续“面对水墨”,适时展开问题、研判学术的一次难得的机会,特别是今天研讨会还有李孝萱、张立柱、袁武、梁占岩四位画家参与,更是增添了一份学术的厚度。

邢庆仁 狮子吼179cmx97cm 纸本水墨设色 2017

  邢庆仁先生和这四位画家,都是水墨人物画方面的具有代表性和公共影响力的画家。说到“水墨人物画”,其实中国美术馆在前几年也策划了一个展览,是关于水墨人物画的六人展览“关切的向度”,当时我也是策展组的成员,展览展出了刘庆和、周京新、袁武、张江舟、梁占岩、刘进安6位艺术家的新作。我个人借那次展览的策展工作,对整个水墨人物画做了些学习和梳理。我想结合今天邢庆仁个展研讨会说的是,人物画作为水墨的一个领域,当然有其在特定领域的特征,但与此同时,它也是整个“水墨世界”当中的组成部分,我们也需要从更加敞开的视野去讨论艺术家和艺术现象之间的关系,特别是需要结合艺术发展表现在这个时期的一些不可回避的问题和事实。两年前年我策划了“敞开视野:水墨的生态”,去年改革开放40周年我应邀策划了“开启与攀越:水墨现代性之路研究展”,那个展从刘国松、仇德树、田黎明一直到桑火尧等已经走向抽象的代表性画家为线索,试图做一些水墨现代性的阶段性梳理,这两次关于水墨的策展完成了一些“生态”和“线索”层面的缕析,结合2014年我在策划“来自水墨的新语境”这个展览上所提出的“水墨的延长线”这个概念及其问题指向,我想我们需要从一个更加完整的视野去关注我们身边正在发生的事实和变化。谈一个领域、一个问题、一个画家、一件作品,可能我们都需要建立一个学术层面的评价体系。从这样的视角和框架再来看邢庆仁和他所处的时代,我们对水墨的理解,对画集的认识,可能会有别开生面的效果。

邢庆仁 玫瑰色回忆180cm×166cm 1989 中国美术馆藏

  就像研讨会上在座的几位画家为代表的艺术状况,其实我们从50后和60后一代的画家的名单当中,能够看到一些不同,如果再与今天活跃的70后、80后乃至90后的新一代的水墨画家“合观”在一起,情况就更加明显。我们可以看到水墨的关于变化的基本现实和充满活力的学术未来。我把这个艺术现象称作“变化中的水墨”,变化不等于进化论的语调,是一种基于事实的描述。面对“变化”的基本事实,如果我们把视野再回到中国画、文人画,乃至文人画出现之前的艺术史和中国绘画史,在画史当中,有提到“古画皆略,至协始精”,协指的是“卫协”,西晋画家卫协成为古代画史记录“艺术变化”的里程碑,古代史家以卫协为标杆,记录了画史上画风的变化。按照这种记载,卫协之前的画风是比较简略的,在卫协之后走向了比较精致的绘画的方式。从画史的千年文脉来看,是有一个“变化”的问题。早期绘画的线造型加设色敷色到后来的“没骨”变化,从“没骨”到“泼墨”的继续变化已经在画史当中是比较重大的绘画跳跃,在当时的语境当中是一种用我们今天的话说叫创作方法论层面的激烈性变革。这个变化在当时的语境中有没有经历主流画风对新的创新形态的抵制和否定呢?对这方面的研究成果不多,但是这个变革的在20世纪经过了像张大千、何海霞等等一系列的艺术家的泼墨泼彩的发扬后,已经成为了一种正统的较为主流的画法。面对邢庆仁这个个案,面对《玫瑰色的回忆》这张收藏在中国美术馆国家美术殿堂中的名作及其它的学术遭遇,面对卢沉先生以来的包括在座的各位先生和前辈老师们的时代和创新努力,我们不得不说“创新”的确是很难的,是不容易的创造性劳动,它也需要胆识和勇魄之力,还需要更加开阔的学术视野。回到我们的祖先在画史上的一系列突变和缓变的“变化事实”,在今天我们已经觉得这些变化都不是什么变化了,这都是历史常识和事实的一部分,它是我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习以为常的,是构成我们艺术史叙事的主流部分,是今天的中国画表现系统和语言结构当中,乃至学院教学当中的“古法”,一种常规的、经典的语言和笔墨方式。我想在今天的研讨会上,由于邢庆仁老师“从长安来”的这次行动及其所展出的从《玫瑰色的回忆》到以《狮子吼》和《古道》为代表的个人勇于探索的这30年,我们需要致以学术的敬意,需要按照前辈画家们所走过的水墨路程,也结合同辈画家们正在进行的探索,在学术上做一些缕析和研究。这对于所有的艺术家和创作者是一种学术行动上的尊敬和尊重。

邢庆仁 古道 190cm×250cm 纸本水墨设色 2010

  从古画史上的“古水墨变化”到“20世纪的水墨变化”,在这样的变化进程中,我们再看20世纪,从徐悲鸿等人将“写实主义”引入中国画,这样的变化也是巨大的变革,脱胎于五四包括“美术革命”的时代语境,还有后来大规模的“国画改造”,现实主义绘画在中国画领域的深入和继续扩展,都为艺术史提供了素材。另外一个变化主要体现在1980年代以来关于“现代主义”到今天更多的是当代性的探索。这些都是20世纪以来到今天21世纪的话语转型和水墨变化。我们发现很多评论的方式,在面对邢庆仁先生的研讨会时会有不适感,不知该如何述说,到底以何种评价系统来讨论和理解邢先生和他的作品?回到“前卢沉”和“后卢沉”的评价,无论是前卢沉还是后卢沉,他作品中那些“好画”,都是艺术史上的经典作品,甚至其中许多内容还具有比较先行创新的姿态。让我们想到当代著名的美术教育家、油画家靳尚谊先生有一句名言,他提醒我们艺术的风格不是问题,关键看水平高低。我们再回到邢庆仁先生的艺术,现在可以比较放松来面对庆仁先生以及和他同时代的画家所走过的探索之路,面对“变化中的水墨”这样一个基本的现实。或者说在我们今天正在发生的这样的一个水墨世界当中的艺术进展。我想可能面对这个情况可以比较轻松一点了。回到邢庆仁今天在中国美术馆所提供的创作序列,我们看到他实际上是在事物矛盾的两端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状态,就像邓锋讲到的悖论现象,刚才邓锋跟我说了一句话,看邢庆仁《草绘》这本书里的作品,如果把这个集子里的小幅作品都画成大画会非常牛。应该说这批作品邢先生在作画时放的比较开,比较少地受到束缚。展厅当中邢先生的作品有一个转换中的问题,好像在某种勇力中也多多少少有点纠结,来自长安的人具有一种“西北汉子”式的强悍表达。而这种精神落到作品的时候,回到美术馆的展厅当中,我在想当他在创作这些不同于《草绘》书中这批作品时,是否会遇到某种“标准格式”的潜入,这是不是“预成图式”的影响,他的真我的个性会不会随着来自某种观念下的画面既定结构中的某种或许是主流的、常规的、习惯的、规范的“格体”的影响,形成对艺术家活力和发挥的稍微的一定的限制?当然这可能会形成另外一种风格的作品,结合刚才有些发言者的讨论,我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供讨论。回到今天这个展览整个序列做整体观看的话,在这样的“个体语境”当中,邢庆仁先生的“个案”引起我们在理解今天正在形成的“我们这个时代的水墨”,认识它的变化的机制和基本事实的时候,有一些深入。同时也带来一个问题,如何能够把艺术家自己真正想要的那个艺术的追求,能够以更少的束缚和更纯粹的状态,在画面当中,进行更加充分地表达。

  最后一个小问题,回应一下刚才有专家发言中谈到的宏大叙事。我们当年在中央美院读书的时候,有一堂课讲到两种创作方式,一种叫公共写作,一种叫个人写作。公共写作面向公众的阅读,私人写作更多像日记一样,是关于自己内心世界的流露,那么我想从《玫瑰色记忆》以来,邢庆仁先生走向了更多是个人写作式的创作方式,这是一种“以小见大”式的路径,但是在这样的路径当中,我们在他的语言结构当中,除了能看到比如“以渲染为气韵”、以笔线为骨力”等等这样一些语言和笔墨的表现力外,而在题材方面,如果说在他后来的创作中主要面向以小见大式的题材,如果侧重一种私人写作,他在学术或者说在当代文化视觉系统当中,如何能够形成这类方式的进一步显现?“以小”是否要走向“见大”,还是以小而不见大,如果说以小不见大的话,这类方式的艺术效用如何进一步提炼?刚才有人提出邢庆仁的作品与油画中“二段”的联系,那种看似来自现实但其实是由许多想象和憧憬的“思境”转化而来。的确,这或许是另一种形态上的艺术表达,刘小东和新生代在当时有那样的“近距转化”,而这类方式,我们需要如何进一步探索和挖掘它的内涵?我想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今天邢庆仁先生所提供的创作系列当中,关于他艺术的个案和可供展开讨论的问题是比较多的,由于时间的关系,我想还是集中到“变化中的水墨”这一基本现实,当我们面对这样的情况时,我们需要更加敞开的视野。

修稿于2019年8月22日

 

| 关于作者

知名策展人、当代艺术学者王萌

王萌,北京人,1983年生于山东。策展人、艺术评论家、当代艺术学者,中国美术馆副研究馆员。大学与研究生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和艺术管理专业,系中国美术批评家年会学术委员、中国美术家协会综合材料绘画艺术委员会学术秘书、北京美术家协会策展艺术委员会委员。策展作品两次被文化部评为全国年度优秀展览,三次被北京市文化局评为年度北京年度优秀展览。

出版11本学术专著:理论专著有《美术馆作为“文化发生场”的启示:一种新思维的提出》;著有三部实验报告《来自水墨的新语境》、《抽象艺术新一代》和《今日绘画中的媒介与方法》;主编三部研究室报告《图像研究室:水墨进程的一种“显象逻辑”》、《绘画发生中的观念和语言》、《运行中的“非形象”》(安徽美术出版社即将出版);主编《视觉乐园——于幸泽的艺术世界》、《中国意志——当代中国绘画》、《敞开视野:水墨的生态》、《从现代出发》(副主编)。

主要策展作品有:“寺上美术馆实验室计划”【“今日绘画中的媒介与方法”(第一回)、“来自水墨的新语境”(第二回)、“抽象艺术新一代”(第三回)】(被文化部评为2013~2014全国优秀展览)、“正观美术馆研究室计划”【图像:水墨进程中的一种“显象逻辑”(第一回)、绘画发生中的观念和语言(第二回)、运行中的“非形象”(第三回)】(被文化部评为2015全国优秀展览)。

其他策展作品还有:“从现代出发——15位艺术家的15个表达”(中国美术馆)、“INK NOW:水墨形态”(威狮当代艺术中心)、“视界:抽象艺术的语汇”(四川省美术馆)、“2016中国当代水墨学术邀请展——敞开视野:水墨的生态”(威海美术馆)、“此时此地——中国当代艺术邀请展&中韩青年艺术交流展”(韩国文化中心)、“多棱体——新兴抽象的结构维度(试验展\798站)”(北京798青研会空间)、“中国意志——中国当代绘画展”(北京当代美术馆、798领升艺术机构)、“‘跨’波普折枝——金准植个展”(798北京名泰空间)、“开启与攀越——水墨现代性之路研究展”(潍坊博物馆)、“神奇的新‘疆’——张永旭作品展”(新疆吐鲁番博物馆)、“代码视界——丛云峰作品展”(芳草地798空间)、“物状态——田园个展”(798山艺术空间)、“视觉乐园:于幸泽的三个世界”(北京寺上美术馆)、“折象——王彦萍作品展(1992~2012)”(北京画院美术馆)、“宫娥之卵——武宁亚创旦纪”(今日美术馆,以学术指导形式整体策划)和“文明互鉴——版画语境中的世界图像”(中国美术馆)等。在澳大利亚“中国文化年”(2011)和德国“中国文化年”(2012)期间,作为“新境界——中国当代艺术展”(澳大利亚国家博物馆)和“无形之形——中国当代艺术展”(德国卡尔舒特艺术中心)视觉艺术策展团队的成员,成功实现了在堪培拉和布德斯多尔夫的项目。



作者:王萌
来源:TAIM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