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锦添:我眼中没有所谓的“未来”,而只有时间的深度




点状时空
THE PUNCTIFORM OF SPACE & TIME

采编/郝科



今日艺术·大家:《叶锦添:全观》艺术大展是对您艺术生涯的回顾与展望,为什么选择在今日美术馆做这次非常重要的展览呢?

叶锦添:首先,当代艺术最吸引我的就是它能够代表当代社会的一种思考状态,并通过不同的媒介传达给公众。它不像电影或舞台剧等形式,需要牵涉很多其他因素,而是一种完全可以发挥个人思考与审美的多维度世界。

很多艺术家在做展览的时候,是将创作好的一件件作品摆进美术馆里,让观众去欣赏。而我做展览的方式与他们不太一样。我更习惯用创作去“改变”美术馆原有的空间关系。我更强调空间本身所呈现出的丰富性与可能性,并刻意模糊作品与空间本身的界限。在展览中我会打破作品本身的必然性,让观众看到作品在空间中“浮现”,并在我创造的空间语境中进行更加多元化的交流。我很珍惜观众在空间中的体验感,所以空间是最重要的。而今日美术馆为我提供了一个没有限制的巨大空间,让我可以不受约束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今日艺术·大家:您如何解读本次展览的主题概念之一“精神DNA”?

叶锦添:现在全世界都在探讨艺术怎样与科学相结合的问题。而艺术和科学根基又是截然不同的。科学根植于理性,并需要实证数据的不断累积来形成自身的定律。但很多精神层面的东西,是无法通过数据解释清楚的,因为科学是不允许任何想象的。所有无法通过数据来佐证的精神力量,在科学面前是无效的。而艺术全部都是由想象构成的,这与科学正相反。比如说你要在创作中达到一定深度,但这个深度只能凭想象,并无法依靠物理定律来解决。

我在做“全观”展览之前,去了很多科学馆与众多科学家见面、讨论,也见到了很多科学的实验结果,但后来我发现这些是不能用在展览中的。因为科学跟艺术真的太不一样了,在科学中改写一个单细胞的结构,就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但这个一句话就能讲完的概念怎么能呈现在展览中呢?

后来在讨论DNA概念的时候,一位中科院的教授让我在显微镜下观察单细胞的结构。我仔细观察后,发现其中依然有一层看不见的结构,这层无法通过科学手段看到的结构,在我看来就好像是“精神DNA”—因为源于我们情感上的某些疑问,真实地存在于我们身处的世界,我们终日在其中游走,却无法完全看清楚它们所建构出的另一个世界形态。所以我为认为科学是很难解释我们现在身处的世界的“真实”样貌的,只能理性地梳理出它的表层结构。

而对“从古至今人类走过无尽岁月,人类的精神世界究竟从何而来?”“世间万物本身是如何被驱动?”等等终极问题的迷恋,正是隐藏在单细胞中的“精神DNA”的迫切追问。所以我认为“精神DNA”是理性思维的根基与坐标,它既是物性的折射,也是精神的折射。







今日艺术·大家:除了完善了“精神DNA”的理念之外,对于前沿科技的考察,对您的创作产生了什么积极的影响吗?

叶锦添:对我来说,科学与艺术共通的一点就是—“求真”。因为我对时间的看法也是求真,包括在看待感性、意识流等问题的时候,我都很防备幻觉。什么是幻觉?什么是真?在“自嗨”的精神状态下是很难分清楚的,只有从其中抽离出来,不断地用他者的眼光—包括不同时间与空间的视野—来审视自己的创作,才能有“求真”的可能性。


今日艺术·大家:在您的创作历程中,涉猎的观念非常丰富,您似乎能够非常自然地在东方和西方的观念之间游走与切换。您是如何看待“传统”与“当代”之间的关系呢?

叶锦添:对我来讲,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都不是固定的,它们都是一个个点状的存在,所以我认为不论是“东方”或“西方”、还是“传统”和“当代”等概念之间都是没有距离的。

每一点滴的时间都有它自己的能量模式,而这种能量时常是相互转换的。比如说唐朝,盛唐气象也代表着很高的精神和智慧成就,当我通过阅读去认真感受那个时间点时,会发现它的状态或许正是我们所期待的未来模式。以传统的时间观来看,未来一定是比现在先进的时间段,而一旦打破这种线性的观念,那么过去也可以是比现在更先进的存在。

而时间又与空间密不可分,它们同在一种游戏规则中彼此作用着。艺术与精神相关,当我们的精神在与不同时空神交的时候,会发现其间存在着很多的杂质,但这些杂质会在点状的时空序列中隐去,并呈现出一些如星辰般闪烁的光芒点。以宏观的视角来看,这些点没有本质性的区别,或者可以说是同一个点,因为他们共同指向一个点,即是我们的精神世界,其间没有内容的变化,而只有深度的区别。所以我一直在不同的点状时空中探究着那个点的深度。


今日艺术·大家:您作品的表现形式和材料运用非常多样,在创作的过程中,您是如何确定某件作品所采用的形式语言和材质?

叶锦添:我是不考虑的。对我来说每次展览都是不同的机会,我会根据不同的空间特性,用创作去找寻最接近它的路径,不断探究着空间的深度。其实每次展览面对的都是同一个问题,都是对于人存在于空间中的疑问,和对于空间本身的疑问。






今日艺术·大家:您曾谈到过“新东方主义,既不属于现在,也不属于未来;它非常自由,可以挪用一切相关的东西,去创造更多可能性。”这种“自由”和“更多可能性”的状态,在您的创作中是如何表现的呢?

叶锦添:我说那段话的意思是,很多当代人所面临的困惑和疑问,其实在中国传统的思想体系内已经思辨得非常明澈了。而很多人却始终在传统的汪洋里绕圈子,在其间不断地打捞着无用的“海草”,越捞越多,最终被海草束缚住双腿。

我所做的工作就是把“海草”扔掉,尽力让自己回到时间的原点,把那个明净的原点世界置入到当下的语境之中,并以那个原点为基础,不断迸发出更大的能量来。


今日艺术·大家:今日美术馆已持续做了三届“未来馆”项目,您是如何理解“未来”的?

叶锦添:我眼中没有所谓的“未来”,而只有时间的深度。


今日艺术·大家:这次《全观》大展也是您对“时间深度”理解的一种呈现吗?

叶锦添:是的。同时它也是我对于空间理解的一种呈现,像之前所说,时空是一体的。

举个例子来说,“全观”可能是由1999棵树构成的一片森林,如果你站在森林中,缺少一棵树并不会有什么感觉。而如果站在“全观”的视角来俯瞰,拿掉一棵树,就只剩下1998棵树了。这样的空间就产生了一个缺口,你必须再找到一棵树或另一种物质去填充它,否则就会产生类似宇宙中的黑洞效应,这个缺口会将其他原本有效的物质都吸入到虚无之中。

而我的所有工作,在本质上就是不断地对可能出现的“缺口”提出疑问,再用不同的东西将它填满,等我觉得填满之后,它又像气泡那样突然消失掉了。之后又提出新的疑问、填充、再眼看着气泡消失,一个永无止境的往复过程,这也是驱使我不断去思考和创作的乐趣所在。


图文来源:《今日艺术》杂志 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