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峰:说说我的三幅画

徐青峰


(徐青峰,汉族,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油画院副院长、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美术家协会油画艺术委员会秘书长;中国写实画派成员。)


说说我的三幅画
文/徐青峰

可能是当过美术馆长的原故,现在谈问题学会了把他放到当时的环境中去看,今天要谈我的三幅代表作,他们无论从风格,题材和手法上都是不同的。为什么呢?把他们放到当时的社会文化背景中就清楚了。

1972年我出生在部队大院,儿时的记忆是计划经济时代,大家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口粮,用一样的东西,看一样的电影,玩一样的玩意……

青少年时期赶上了改革开放,新鲜的事物一下子多了起来,眼前的世界涌入了港台片、流行音乐、日本动画片、摇滚、大哥大、传呼机……

大学时期经历了西方文学热,尼采、叔本华、法国新古典主义、毕加索、梵高、马尔克斯.加西亚……

参加工作迎来了空前高涨的艺术市场、文化强国建设、互联网时代、金融、美术高校扩招、美术馆时代、画院、房子涨价、限购、放开二胎、社会主义法治建设、反腐败……

这40年,中国社会的变革,是我们这一代人共同的文化背景,我的艺术创作当然的受到影响,或者说是对社会变革的感受,或者我也随之在变,或者……

《我静静的喘息》

人和社会都是在变化中。上世纪70年代,相对稳定、单纯的社会结构给了我一个励志的、愉快的童年,记得从幼儿园时期就在“你的理想”一栏中填上了“画家”两个字,之后的小学、初中、高中所有的“你的理想”“爱好”等栏里都是填上了“画家”。 

不放过任何时间去画画,不放过看任何一幅好画,甚至特别期待电影字幕里“美术”一栏的出现,认为后面出现的那个人名是一个了不起的大画家,还特别留意的去记住这个名字。用现在叫“A4”大小的纸,把“梁山108将”一幅幅的画出来,再用水彩上色。小人书中的《杨家将》、《岳飞传》都被一一临摹过。“美术”“画家”两个词,是从小到大最愿意看到的两个词,好像他们是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的精神家园。就这样一路怀揣着画家之梦,顺利的遇到了我人生第一幅“创作”——我的大学毕业创作《我静静的喘息》。

1994年记着上大学四年级的我同时面临毕业创作和找工作两件大事,从小到大在班里都是画的好的,拿着大学四年的优秀作品照片四处投递,开始还凭着曾经省级美展的“三等奖”以及“省美协会员”的荣誉信心满满,可是当看到班里同学的工作都慢慢有了着落而我还杳无音讯,从那时就知道了“关系”的重要性。

从小出生在军人家庭,字典里对事物的判断只有“对”“错”“善”“恶”几个字,包括社会和学校的教育,也都是以雷锋叔叔为榜样,对错分明,没有什么中间地带,更没有“找关系”三个字。这时从小的理想和现实第一次碰撞了,给当时一个22岁的追逐画家之梦的年轻人当头一棒。

幸运的是我终于有了刻骨铭心的“生活”。当时老师讲的最多的是“深入生活”。那时一说深入生活就是去农村,山东油画当年大多表现沂蒙山老区的风土人情。我从小生长在城市,对农村的生活没有体验,为毕业创作去过农村,去过新疆,去过敦煌,但是没有真情感的碰撞,更像是在旅游。我的生活应该就在我的身边,熟悉的城市,熟悉的学校生活,熟悉的画室。找工作失利的挫败,理想与现实的碰撞不正是我要表现的生活吗?这使我有机会最终把当时的心里感受表达在了我的画中。


《我静静地喘息》徐青峰 布面油画114×146cm

画面左边是象征着理想的未完成的雕塑,前面横躺着一位年轻的雕塑者,年轻的学子在“理想”面前疲惫不堪……借此表达当年理想和现实碰撞时心中的无助、无奈,而只有“静静的喘息”。我是用饱满的艺术热情来表达对现实的抗争,来表达我的真“生活”。之后作品在第八届全国美展中获得了优秀奖,也是因为有了这个奖才让我更加充满自信的追求艺术之理想。

现在想起来,它可能是上天的一次馈赠,如果没有找工作的碰壁,就没有那次理想和现实的碰撞,也就不会有表达的欲望,更不会有《我静静的喘息》了。当时大学毕业创作能在全国美展上获奖是非常少见的,这给一个年轻人带来的鼓励远远超过找到一份好工作。现在很多人看到这幅作品时总是评价:“能看的出感情是真的,画中有一种特殊的艺术气质”。那种气质属于我,也属于那个时代。从那幅作品中我获得了第一次成功的创作经验,那就是要忠实于你的感受。有了真情实感,才可能有感人的表达。

代表作往往是你敏感的心与社会现实碰撞后的产物。


第二幅记忆犹新的作品是《天空》。

1997年,带着追求艺术的梦想来到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第十届助教研修班学习。记得我们两个班,年龄最大的是1954年生人,年龄最小的是1973年生人,年龄相差近20岁。从来自全国不同地方的两千多人中产生600人参加考试,最终录取了35人。有的已经是地方名人,我也是拿过几个全国大奖了。大家对知识的追求如饥似渴,每天上午专业课,下午两小时速写,还定期请校内外专家搞讲座,学习气氛非常浓。大家虽然都有些成就,但是能看出来求知欲望都很强,同比之下,比当年美院的本科生用功很多。那年我27周岁,从18岁进入大学到29岁中央美院毕业,现在想起来那是一个非常幸福的时期。

越是取得学习进步,就越是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努力而充实,但当时美术界在流行弗洛伊德加王朔在中国派生出的“近距离”画派,在美院不用刷子画油画,不调侃,好像就是落伍。我自然也赶时髦的有生以来第一次用刷子“搂”油画,每天看的画册就是弗洛伊德,直到迎来了毕业创作。

当时的北京画坛浮躁之风已经兴起,有的同学便不上课了,要么整天联系画廊,要么天天找批评家拉关系给自己写文章,油画界也开始重视“画外功”了。北京再也不是当年的北京,学术圈也不是当年的学术圈,高画价成了最高的荣耀。

我已经开始不喜欢美院了,所以半年的毕业创作,让我做出了第一个正确的选择:远离美院,远离艺术圈。到北京工业大学租了一间房子,吃、住、画画在一起,周围都是搞理科的人,不谈艺术,把自己还原成一个自然人,开始独立思考:毕业创作到底画什么?要表现什么?

都说要表现生活,可我目前所经历的是北京艺术圈的无权威、无学术,物欲横流,这就是我当时的生活。就像18岁那年备考,直画到除夕夜听到鞭炮声才想起是过年了一样,1999年面临浮躁的北京艺术圈,我倒是真的静了下来。我的作品就像是我的自画像,画中的每一个物像,每一笔颜色都是我的自画像,不禁要问“我是谁”,我的内心回答我“我是简单的,我是安静的,我是……”,于是,我抛弃了当年的流行样式,反之,设计了一个最简单、最宁静的画面,一个俯视的沙滩,平平展开,没有起伏,只有人踩踏过的痕迹,画面中央一个平躺的少女,双臂伸展,身上覆盖着沙子仰面朝天……这是我们小时候在沙滩上玩耍时常见的姿态,伙伴们帮忙往你身上堆沙子。这情景设计到画面之上却显现出了一种宗教感和某种耐人寻味的意味。这幅作品实现了我的初衷,像照镜子一样,我从画中看到了我的内心。

1999年,浮躁的北京,却让我找到了安静的初心,随之在中国美术馆展出,得到了业内一致的好评,在2003年第三届中国油画展上获得了最高奖励“中国油画艺术奖”。

《血战台儿庄》

我们这一代人,是从小看着爱国主义电影长大的,这使得我心中或多或少的有着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的情结。后来学画之后,就总想有一天画一张“打仗”的画,来成就自己的英雄梦。但是心里又总怕画不好,那么大的场面,那么多的人,怎么画?还有刀、枪、烟、火、爆炸效果等等,所以自己从没敢想过真的去尝试战争题材的画。

机会终于来了,文化部搞了个国家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从网上看了重大历史题材的100个选题后,我也在权衡画哪个题材会更好,除了“抗洪”、“抗击非典”和“神六上天”之外,其他的事件都在我的记忆之外,并且这些事件在我的脑海里没有迅速的形成画面。再往前一点的事件是恢复高考,那时我才5岁,更是没有感触。但是看到战争题材的题目时,心中便激动起来,长期的渴望在看到这么多关于战争的创作题目面前再一次得到迸发,尽管也担心自己是否会中标,但是相比较创作的冲动,结果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权当是为自己能坚持创作完一幅战争题材的历史作品找了一个理由。

定下创作范围之后,另一个问题不得不让我思考:历史画画的是历史,是发生过的事情,后人可以无休止的重复画下去,我要花很长时间去完成一张这样的画是否有意义。于是心里萌生了一个想法:邀请几位年长的对历史有研究的学者,听他们讨论一下或许会对我有所启发。这时首先想到了一个人——青大新闻系的孔详军先生。他是孔子的后人,也是青岛最早的一位新闻学博士,知识渊博、思路清晰。跟孔先生联系说明事由,他又推荐一位历史系的教授,共五人约晚饭时间叙谈。

大家听明来意,各抒己见。我的意见是作为山东人,最好画一件发生在山东的事件。大家开始寻找:“五四”运动范围波及全国,“解放济南”、“解放青岛”、“孟良崮战役”这些我们熟知的发生在山东的事件在100个题目中没有出现。最后找来找去,只有“血战台儿庄”。这时孔详军先生连连说:“对、对,就是‘血战台儿庄’。重新画历史关键是历史事件对当下的意义,历史永远是当代的,‘台儿庄战役’在当下具备着非常明显的当代意义。”

这一席话对我启发很大,当即我便决定:就是它了。


2007年-2009年《血战台儿庄》250x400cm

从2006年画第一张小稿到2009年月完成,历经三年的时间。这期间一直不停地在寻找各种资料,情续上也就一直沉浸于其中。在这个过程中,有无数次的感动:被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精神所感动;被无数热血男儿抛头颅洒热血的爱国主义义举所感动……是这一次次的洗礼,让我在这三年中始终保持着高昂的创作热情,并让这热情融入于画面。


在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反抗外来侵略的近代史中,不是一次又一次高唱凯歌的胜利,不仅仅是那嘹亮的军号高响,而更多的是“不屈不挠”,在以台儿庄战役为代表的抗日战争史中更是如此。在敌我军事装备和国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举国上下团结一致,在台儿庄城下彻底打碎了日本侵略者不可战胜的神话。

基于对历史的了解,我慢慢的将“胜利高昂”的明快色调,改成深沉混沌的色调,低暗的天空硝烟弥漫,衬托出前景中“不屈不挠”雕塑般的人物。

画面直到2009年4、5月份才慢慢接近我内心的效果,好像越到后期越知道该怎么画了。这张作品使我收获很大,不仅得到了一些大场面人物组合绘画的经验,而且在这三年中,无数次的与先烈们在画布上对话,无数次的被他们的精神所感动.

油画《血战台儿庄》是从小的英雄主义情结和国家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碰撞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