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中 | 王克举的艺术世界

▲评论家水天中2017.09.09在筑中美术馆王克举个展上(摄影/泊霖)


自然的丰实与心灵的跃动
——王克举的艺术世界


也许是我的无知——我不知道除了中国人以外,还有哪个民族以千年不变的深情歌唱自然风景,以山水林木为绘画和诗歌的主题,以山水林木寄托心灵的起伏动荡。

在绘画领域,虽然说山水画之由附庸到蔚为大观始于五代北宋,但早在魏晋时期,就有了探究山水灵韵的玄奥言说。如此的“源远流长”仅仅在20世纪60-70年代有过不得已的间断。而只要获得最低限度的创作权利,中国的画家即刻背起画具走向久违的山崖水涘。他们行行重行行,眼前景色、内心情怀以及外在环境都在变化,不变的是观看和描绘自然景色的激情。

如今的画坛与此前几十年已不可同日而语——科技图像的迅疾发展,使“传形莫善于画”的古训失去了核心价值。但风景画并没有像在西方艺坛那样趋于凋零,画家可能有意识地忽略风景的细节,但山岳、河流、土地的结构、韵律仍然引导着他们的创作构思。在面对自然的时候,我们很难找回前辈文人“万物静观皆自得”的心态;在面对画布画纸的时候,我们很难保持前辈画师的沉静和超脱。与许多从事“当代艺术”的艺术家不同,也与充满焦虑的现代城市人不同,那些热爱自然的画家们心境比较平和、宁静,他们保持着心灵与自然的连通与交流。


▲王克举作品 雁荡烟雨 120cm×140cm 2016年


当代风景画家包括出生于不同年代、经受过各种生活历练的人,从他们的作品中,可以约略感知他们艺术观念和精神境界的不同。古代画史以画家生活和描绘的地域面貌将画家归类,直到20世纪中期,仍然以此观察山水一一风景画家。这种归类方式有它的方便之处,问题是突出了集群共性,而忽视画家的艺术个性。实际上,对于绘画发展而言,画家的个性差异和个人风格更为重要。例如傅抱石与李可染之间的差异,吴作人与吴冠中之间的差异……他们虽然身处同一个时代,行走于同一块大地,但源于性格气质的艺术风格仍然表现得十分突兀和强烈。

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的风景画艺术从为山川写照朝向“山川与予神遇而迹化”大步发展,在这方面,王克举的绘画具有代表性。不论是在画室里还是置身山林草木,他作画的重心是“最恰切最强烈地”表达他“自然萌发的”情绪和精神状态。他去野外写生是为了获得“情绪情感的触发点”,这种情绪情感根植于画家的个性气质而沉睡于内心。当他面对某种自然状态时,这种情绪情感被唤醒,画家以十分自然的形式“记录”着此时此刻的综合性感应,可以说是以画笔与眼前山林草木的旋律节奏相唱和。这就是石涛所谓“山川万物之荐灵于人”的出神入化境界。

画家之所以要寻找“情绪情感的触发点”,是由于画家的情绪情感有其限定性,他不是无适而不可,不是无往而不胜。他善于在质朴的“丘壑”中显出色彩的辉煌,于沉厚的“笔墨”中透出{生命的跃动。出现于他作品中的景物往往是饱含生机,无所羁绊,开朗、饱满而丰实。如果我们在观览作品之余与作者有接触、有交流的时f候,会进一步理解一个艺术家的精神气质与他所选取的自然景物之间的特定关联,会恍然神会人与画之间的精神联系。


▲王克举作品 锦绣太行——嶂石岩(5)  140cm×160cm ×2  2017年


从题材看其展出的作品,可将其大略归类为“山与树”“海与船”“人其居所”等等。一幅幅看过来,我们会惊叹画家渺无边际的眼界。进一步玩味,又会感受到画家自己的性情对不同景物的浸染与调理。过去的许多山水—风景画家往往善于营造山林和旷野的寂静深邃,王克举的特色是在沉稳的峰峦和虚静的水面表现感情的波动。像《风动》《长白山写生》极力强调了大自然流动不息的本性,而即使在《奔腾的山野》《淡烟流水龙风田》《狂野的黄土沟壑》《陕北螅镇》这些以山岳为主体的画中,也充溢着跃动的节奏。

在《春潮》《家乡的海》《银光闪烁的海》《尼斯港湾》中,云水浪涛的形式化强调,形成涌动不息的旋律,而《静静的港湾》实际上蕴含着无穷的动势。他笔下的树木总是有“惊飙拂叶,林无静柯”的动势,花草林木、江河湖海都蕴含不息的生命波动。山峦和树木的枝条,海浪与船舶的风帆,田野与建造其上的房舍,共同构成一种具有生命意味的形式节律。

当然,我们不会忽略王克举作品更为深沉的一面—沉厚与丰实,人格精神的沉厚与自然生命的丰实。虽然画家的题材极其广泛,但并非无选择地兼收并蓄。只有那些在生命本体具有沉厚的自然景物,才可以“触发”和唤醒作者的创造激情。古典画论对于坚实与流动,沉厚与飞扬,往往是作为对立和对应的审美范畴来探讨的。而在王克举这里,他将两者融为一体,相得益彰,无论是山岳、水面、树木,还是人在自然中留下的痕迹,都显得明朗、厚实而且大气。正是在这样的基础上画家赋予它们自由的韵律,形式的组成因素例如画面构成、色彩对比和表现性笔触又极大地强化了本有的沉厚与丰实。

比较而言,中国绘画从整体上看是优雅、秀逸、含蓄、恬淡,而缺少刚健、厚重、豪放的气概。如果我们将五代两宋以来的卷轴名迹与汉唐魏晋的石窟造像相比的话,这种气质上的倾斜更加明显。这种气质上的倾斜当然有其错综复杂的原因,也曾被多向质疑。唐代诗人对“风骨”的推举,明清文士对“磅礴浩汹,以受天下之瑰丽”的向往,都说明有识者对于艺术境界的平衡一直寄予厚望。王克举及其艺术同道之追求,其在兹乎!

文 / 水天中


来源:TAIMA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