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7-25 13:01
章文姬 | 王瑾:把漫长夜的三更剪下
王瑾:把漫长夜的三更剪下
文/章文姬
写钱塘风物的艺术家多,写钱塘风物的女性艺术家不多,能将岁月画得如此性感者大约只有王瑾。柳永说: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这钱塘有一种意气风发,林逋说: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钱塘是文士的幽趣。鲁迅不喜欢杭州,这是对繁重古迹和传统的愤怒。有个玩笑说道,如一个人从西湖边一处古迹跳下去游泳,爬上来仍是一处古迹。江南已经被前人尽善尽美的写完和画完了,似乎没有位置留给今人。再复写去,平淡天真,不落尘情,非有一种全新的眼光不可。
▲Beyond City 2 布面油画 100_125cm 2017
王瑾令人艳羡的,不仅在于她自在无碍的兼蓄各种风格,更在于她是从夜晚去观看。无需统计,我们也可以知道大半的人类历史是白天的历史,是关于太阳的循环和它的能量转化的历史,无论直接或者间接。但却极少有人去关心夜晚的历史。假使有人特地去写一部夜的历史,便立刻陷入渺茫之地,因为夜间记述的事情总是那么的稀少和难以确认,更不用说涉及到潜意识和梦境。
这大概是黄真伊(황진이)写过最优雅的一首情诗:我要把这漫长冬至夜的三更剪下,轻轻卷起来放在温香如春风的被下,等到我爱人回来那夜一寸寸将它摊开。
夜晚是历史学尚未去魅的地方,王瑾就从这里开始,一段一段的陈情,一寸一寸的摊开。在王瑾的夜里,天色将暗未暗,呈现出一种炫目的蓝色。这蓝色让人迷醉极了。但这迷醉却不是写实主义的,而是表现主义的迷醉。这迷醉是王瑾画中人物的迷醉,你看幽暗中行走着几个小人,似乎是一男一女,他们在夜里呢喃着什么,他们在发生着什么故事,观者终究是不得而知。但他们一定看到这天空的炫目的蓝色,这大约正是画中人内心澎湃的表征。这迷醉的蓝色时时刻刻出现在各色的王瑾的夜空里,不见得每一次都是天空,有时候它是一堵墙壁(《龟背竹和光》,王瑾,布面油画,2016),有时候它又是一扇窗户(《名媛》,王瑾,布面油画,2015),或炫目的灯光(《名媛》,王瑾,布面油画,2015)。
▲名媛 150cm×160cm 布面油画 2015
从形式分析者的角度,很难想象一个女性艺术家会用几何形去定义情绪。但她却恰恰这么做了,《名媛》让我们想起莫奈的《圣拉扎尔火车站》的顶部结构,《龟背竹和光》的几何形楼梯将空间切割成无数奇异的多边形,这种沉静的切割让人回忆起现代主义的诸多脚注,是玛格丽特,是马奈,是爱拍船舱的斯蒂格利茨,是决定性瞬间的布列松,是立体派,是爱德华霍普。我们说不清楚是王瑾在注解他们,还是他们都为王瑾作了注脚。
▲龟背竹和光 Au revoir mon chéri 140x120cm 布面油画 2016
把画面凑近去看,蓝色的光内还有奇迹。你无法判断那块奇异的蓝色里面隐隐绰绰的形象究竟是透明玻璃后的一个境界,还是隔壁窗口投射的一个幻影。一男一女又对站在蓝色方形前面,背对着我们,观众对于他们来说仍是不存在的。这使我们可以细细窥探。两人的影子却又分明表现了光源的发生处,是来自于面前那块蓝色的光。这无疑是一个矛盾的设计,让人惊讶的看到了马奈在《酒吧女郎》中曾经展现的多重幻象。
《与城者的划痕,关于王瑾的绘画》中,策展人宋振熙写道:虚拟和智能的技术帮我们直接到达欲望和诉求,却剪掉了我们对客体的感受力和思考的过程。慢慢的,我们与城市之间被各自真空起来,并无什么“触碰生情”的机会了。我们已经绝无再回到古典世界的可能性,绝无可能在一个技术化的世界里用往日的方式触碰生情。但我们还有王瑾这样的艺术家,为我们保留着夜晚,保留关于梦境,潜意识和私密的与月亮潮汐有关的历史。假如白天世界的历史是一部政治经济史,那么夜的世界史一定是关于我们心灵中最私密的角落,它总会唤起我们关于照料灵魂最深处的记忆。它是君士坦丁大帝之梦,它是李后主的天下意识,它是苏轼的赤壁赋,又或是寒山寺的钟声,郁达夫的春风沉醉的晚上,莎士比亚的仲夏夜。如果一个女性,能够用一个优雅的方式激活这个伟大的关于夜的文化记忆,那么我们会建议所有人去玩味她的作品,就像艺术家所作的那样,一寸一寸的将夜色摊开。
(作者:章文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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